人，大约总要为头顶之事费些思量的。这四壁之内，天花板便是自家的一片天，所谓家装吊顶，究竟是寄寓了怎般的期望，抑或是藏匿了何种的焦虑？我向来是不大信这些的。旧时王谢堂前燕，飞入寻常百姓家，顶上或雕梁画栋，或素面朝天，皆是常事。而今，风尚却也变得古怪，有人以为，非得用繁复的大平顶与悬浮吊顶才算气派，尤其是在那些阔绰的独栋或复式楼里，吊顶的美化作用仿佛成了不可或缺的仪仗。可转念一想，亦有不少声音，觉得简约的石膏线条，乃至错层感的双眼皮吊顶，便足以撑起一片天地，何苦劳心费神，自寻压抑。

说到底，这吊顶的最初功用，无非是“遮羞”二字。顶上那些纵横交错的管线，如同人腹中的脏器，总是不便示人的。于是，便用轻钢龙骨为骨，蒙上石膏板这层皮，将一切的杂乱与不堪都掩盖起来，造出一片平整的假象。这确是一种实用与美学的妥协，既要美化空间，塑造所谓的艺术氛围，又要为电气、通风之类的工程作隐蔽，探讨五种流行吊顶设计如何提升家居美学价值，使其成为一个看似浑然天成的整体。这心思，倒也算得上精巧，只是不知这层伪装之下，是否也藏着几分无可奈何的悲哀。

更有甚者，还在吊顶上分出了三六九等。譬如那所谓的一级与二级，便是在这方寸之地上划出的无形阶梯。单薄的一层回字型，便是一级；若添了灯带，造出两层台阶样式，便成了二级。这其中的分别，据说不仅是造型的繁简，更是层次的深浅。我偶见一篇图解一级与二级吊顶在结构和层次上的区别，详尽剖析了其间的尺寸与规矩，竟也看得人有些恍惚。原来头顶的天，亦可如此被人为地划分出高下，这恐怕是古人所未曾料想到的。

至于当下极盛行的大平顶与悬浮吊顶，更是将这种对层高的苛求推到了极致。大平顶，号称无造型，追求一马平川的简约大气，仿佛要将整个屋顶铺成一块无瑕的白板。而悬浮顶，则是在四周留出缝隙，嵌入灯带，营造出一种顶部悬空漂浮的幻象。两者听来都颇为新潮，却都有一个致命的门槛：层高。倘若你的屋子没有个二米七八的高度，硬要效仿，那结果多半是自讨苦吃，将自家变成一个压抑的闷罐，解析网红悬浮吊顶的施工工艺与高级感营造，看似高级，实则不过是潮流的又一个牺牲品罢了。

经历过一回，才算真正窥得些门道。这大平顶的拥趸，多半是倾心于无主灯设计的，嵌入几盏射灯，便觉光影有了归宿，空间有了延伸，这是一种去中心化的、冷静的秩序感。而偏爱悬浮吊顶的，则是在追逐一种氛围，一种由隐藏灯带渲染出的、朦胧而温暖的戏剧效果。两种选择，背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哲学。前者内敛，后者外放；前者求“空”，后者求“满”。这哪是选择家装吊顶，分明是在为自己的精神世界寻一个安放的姿态。

然而，再精妙的设计，再时髦的造型，终究敌不过时间的消磨。入住未久，便会发觉，那些当初为了美观而设计的沟槽与层次，都成了藏污纳垢的绝佳场所，积灰的烦恼，如影随形。所谓的潮流，也总有过去的一天。回头看，那费尽心机打造的家装吊顶，或许并未带来预想中的效果，反而成了一种过时的累赘。想来，这世间事大抵如此，在美与用之间，人所能做的，不过是寻一个尚可忍受的妥协罢了。